“娜娜,你们家现在才大扫除呢?”
听着不过是无比寻常的一句问候,就如见面时打招呼的“吃了吗?”一样随意,却曾让陆娜在母亲立秋面前放声大哭,那是她记事以来唯一一次在母亲面前哭泣。
那是大年三十的傍晚,家家户户都早早地洗澡换新衣,吃团圆饭。当小伙伴们已经四处嬉闹玩耍的时候,小陆娜和母亲立秋却才有空闲开始大扫除,那本该在过年前几天就完成的大扫除。
这是无可奈何却又理所当然的事——在扯布做衣十分珍贵的年代,临近过年的那段时间,无疑是身为裁缝的母亲最为忙碌的日子。
那段时间,家里除了她们母女二人,时常还会有三五岛民坐在客厅候着,他们在旁边热络地聊天,或者静静地抽烟,等待将过年的新衣服取回家。
这样的情形会持续到大年三十的下午四点左右,有人喜气洋洋地抱走回家就能穿上的新衣服,也有人只能无奈地接受母亲的连声抱歉,空手而归。
空手的人失望归失望,但终归没有人责怪立秋,毕竟大家都知道,立秋已经连续好些天没有合眼地赶制了。
但每年最失望的,无疑是年幼的陆娜。
她看着最后几个人空手离去,便也知道自己今年又没新衣服穿了——是的,“又”。
身为裁缝的女儿,多数人先入为主地以为陆娜有穿不完的漂亮衣服,但事实上,她的制衣安排永远排在其他人的后边,后边到只有年复一年的失望。
记不清这是积压至第几年的失望,小陆娜一声不吭地跟着母亲立秋一起打扫缝纫室,任母亲再殷勤地问她年夜饭想吃什么,都始终不愿搭腔。
就在此时,几个吃过年夜饭开始玩耍的同龄人从窗前追逐而过,其中一个小女孩穿着漂亮的新裙子,挥着一闪一闪的小烟花,见小陆娜拿着烂毛巾擦窗,随即问道:“娜娜,你们家现在才大扫除呢?”
委屈就这样汹涌而来,小陆娜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娜娜,怎么了?不哭不哭,咱们先不擦了好不好?”母亲慌忙安抚道。
小陆娜却哭得更加大声了,小小的她无法告诉母亲,她不是不愿做清洁,她只是想像别人一样,可以在正常的日子进行大扫除;像别人一样,可以和母亲一起备年货、贴春联;像别人一样,可以早早换上新衣服,一起坐下来吃顿正常的团圆饭……
“像别人一样”,自卑又自尊的一个愿望,渐渐演变成后来的“过上让所有人羡慕的生活”,成了少女陆娜不断向前奔跑的动力。
那时的委屈,现在看来,固然是微不足道的,但是谁又能说它无足轻重呢?
随着年岁的增长,陆娜开始变得懂事,后来跟着母亲学了缝纫,多少可以分担母亲的工作负担。但对于缝纫,陆娜始终爱恨兼具。
陆娜喜欢一段布料在自己面前展开、裁剪、缝合……直至变成独一无二的衣服,她的梦想正是从这间小小的缝纫室里起步。
但与此同时,她深知同一块方寸之地困住了母亲立秋,或者说这间缝纫室成了母亲软弱的庇护所,让母亲缩回了追求幸福的脚步,过了安稳却没有意义的一生……
揉搓着软布,盆中的清水渐渐浑浊。波纹缓缓流动,但哗地一声,水泼向院子里丛生的荒草,再无波澜,一如从回忆中迅速抽离的陆娜,脸上若有似无的感伤再无痕迹,只剩熟悉的优雅与气场。
一转身,那挤满客厅的一筐筐节日服饰再次映入眼帘。
它们浪费时间精力是一方面,更叫人无法忍受的,是乱七八糟堆放着的它们着实难看,这对一个追求美感的陆娜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折磨。
与何淼淼简单吃过午饭,陆娜决定依照脑海中的构思,将服饰分门别类,重新布置摆放。
结合老房子本身的古朴风格,她们找来工具,将院子里几根晾衣的旧竹竿和麻绳在家中有限的空间里搭出主要框架,并在杂货店采购了一大批衣架,别无他选的廉价塑料衣架用麻绳将其巧妙改造,又变成了另外一番模样。
依照特定方式陈列,筐里的服饰越来越少,竹竿上的衣服则一件一件地多了起来……
再收起闲杂之物,通过看似随手觅得,实则经过精挑细选的树枝、干花等天然物品进行装饰……
终于告一段落,陆娜站在家门外望去,只见新增的服饰陈列与老宅原有的古朴风格融为一体,非但不显得拥挤凌乱,反而有一种古色古香的神秘穿越感。
“欢迎光临本店!”何淼淼站在门口,调皮地向陆娜做出欢迎的手势。
陆娜瞥了何淼淼一眼,漫不经心道:“你这店员,无论是衣着打扮,还是迎客的言行举止,都严重和店铺不符,还是算了吧。”
何淼淼讪笑道:“那到时我借一套来穿穿就符合啦!”自己想穿的私心溢于言表。
陆娜没有搭腔,径直进了缝纫室,不一会,便听见她催促何淼淼将杂物清走。
何淼淼拿了个纸箱,利索地将不属于缝纫室的东西一股脑全部装了进去。
“咦,这是什么?”
盘坐在客厅整理的何淼淼发现箱子里几本破旧的本子。
因为年代久远,本子封面早已陈旧不堪,装订的锁线也已经松动,整个本子显得摇摇欲坠。何淼淼将它捧在手中,小心翼翼地翻开,生怕一不小心就会让本子彻底散开。
翻开扉页,岁月浸染的痕迹就在眼前,几行飘逸的钢笔字写着:赠予立秋留念,落款则是顾少川。
是顾先生送的……
翻到下一页,虽然铅笔的墨灰微微晕开,但泛黄纸张上记录的内容依然清晰可见,上面画着服装样式,旁边则是裁剪分解。
没想到这是外婆的裁缝手记。
所画的样式十分具有年代特色,中山装、列宁装,到后来的蝙蝠衫、紧身踩脚裤,还有喇叭裤、束腰裙、西装、旗袍等等,应有尽有。
何淼淼略微感到意外,没想到外婆这个小岛裁缝对当年的潮流如此了如指掌。
而一些款式还细细密密地标注了各项尺寸,背面的文字更是叫何淼淼一怔。
///
1981年3月16日,秀珠用珍藏的布料作婚服,尺寸分别为……
1982年12月25日,秀珠的儿子大宝百日宴,腰围改大两寸,胸围……
2005年5月20日,出席大宝婚宴,腰围改小一寸,胸围……
2006年10月31日,秀珠提前退休,腰围改小两寸,胸围……
///
“怎么收了半天还没收好?”
陆娜的声音让何淼淼咯噔一跳,抬头一看,陆娜正居高临下地盯着她手中的本子。
何淼淼一边递过去,一边说:“没想到外婆能写这么多字。”
她之前以为外婆识字不多,只会写数字和“腰围”、“胸围”之类的词语。
“多提高你的观察力。”
陆娜稍稍移开手记瞥了何淼淼一眼,似乎对何淼淼的视若无睹感到不可思议。
经陆娜说明,何淼淼才注意到,不同年月的字迹是不一样的,早期是陆娜代为记录,后来陆娜离岛上大学,外婆靠临摹记录了一些,没得临摹的,则应该是找附近的小孩子帮她记录的。
看似微不足道的记录,识字的人尚且难以坚持,但识字不多的外婆却数十年如一日地努力记录着。
“感觉外婆做的衣服不是衣服呢。”何淼淼不禁呢喃道。
陆娜轻笑道:“不是衣服还能是什么?”
“我的意思是,不只是衣服,就好像……”何淼淼努力将心中的触动转化成言语,说,“衣服不断调整,见证着人生的大事和变化,一穿上、一见到,就会想起那些经历……而外婆,正是用衣服帮别人记录了人生。”
何淼淼没有注意到,陆娜翻动本子的手蓦然停住了。
泛黄的纸上还歪歪扭扭地记录着一个个年月与数据,陆娜看向不远处那台在阳光里静静地闪着微光的缝纫机,她仿佛看到母亲立秋坐在那里,笑着看着她,说:“这衣服是要穿一辈子的。”
陆娜合上本子,将它递回给何淼淼,道:“说白了,还是因为穷,生活所迫才一件衣服改了又改。有钱的话,谁愿意穿同一件衣服出席所有重大场合?只会被人笑话而已。赶紧把东西收好。”
说完,陆娜便转身上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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